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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丨老凤
接了冰川思想库的这个选题，缘起六神磊磊的那篇文章《不挖殷墟炸粪坑，两眼一黑唐际根》。
看了下唐际根老师的履历：
1982—1986年，在北京大学学习，毕业获得学士学位；1988—1991年，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习，毕业获得硕士学位；1995—1996年，在美国哈佛大学当哈佛燕京访问学者；1996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夏商周考古研究室安阳队队长；2000—2004年，在英国伦敦大学学习，毕业获得博士学位；2005—2017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2014—2016年，任郑州大学讲座教授；2017年，任南方科技大学讲席教授。
同时唐老师承担了国际古迹理事会世界文化遗产评估工作，促成安阳殷墟、伊朗苏萨、印度那烂陀寺等文化遗产项目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这个领域的顶尖学者，搞了几个视频怼伪史论都落荒而逃，六神磊磊文章的意思就是，唐老师压根不该介入这个领域去做这种无谓的科普。当然，我也不可能从专业上跟唐老师有半点可比性，唐老师都不行，我更不行。
不谈伪史论本身吧，那就讲讲伪史论的由来。说一个让西方伪史论者始料未及的事实吧，即这个论点，其实也是来自西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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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B站、微博、小红书、知乎等大量的中文平台上流行的“西方伪史论”，这些论点最早来自20世纪80年代一个流行的新左派学者——何新。
他在2013年和2015年将博客文章结集，分别出版了《希腊伪史考》和《希腊伪史续考》，并无任何体系。如《西方伪造古希腊史的目的与方法》《所谓“古希腊语”：一种从未被使用过的幻语》《东方亚裔人种是希腊文明的原创者》《希腊作为独立国家是近代共济会建立的》等等。
在书中，何新称《荷马史诗》、“亚里士多德著作”、拜占庭帝国等，都是“意大利共济会银行家和学者”虚构的。
他的核心主张包括：质疑西方史学关于古希腊、古罗马的真实性，认为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人伪造的；认为欧洲“古代”实际上是中世纪捏造出来的神话；质疑基督教历史的连续性，认为许多“古代文献”是中世纪伪造；强调“中华文明是唯一真正连续的古文明”。
虽然何新的观点一度受到质疑甚至被“边缘化”，但在以下几个阶段有反复流行和影响——
第一个阶段：20世纪90年代后期互联网兴起，何新式“伪史论”在各大论坛上被转发，成为“民科史观”主力。
第二个阶段：21世纪初反西方浪潮期间，尤其是“阴谋论+民族主义”的融合背景下，“西方伪史论”逐渐扩展到更广泛领域，如欧洲文明起源伪造论、埃及文明其实是亚洲人创造的，等等。
现阶段：最近这几年自媒体大行其道的时代，B站、微博、小红书中也有类似观点再度被炒作，许多以“揭穿西方骗局”“打倒西方话语霸权”为旗号的视频和帖子，就是“西方伪史论”的变种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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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何新的观点，是他的原创吗？当然不是，而是在西方早已有之。
“西方伪史论”的来历，最早可以追朔到20世纪早期的芬兰神话研究体系及后来所谓的“新编年史”理论，虽然它们各自理论不同，但都带有“怀疑西方古史真实性”的共同特征。
芬兰神话研究本身以结构语言学和神话学分析为主，并不直接怀疑古希腊罗马是否存在，而是以神话语言学的方法，研究这些叙事是否为后期拼接构建，是否“虚构性强于历史性”。
后来被何新等人引用的“西方伪史论”核心，更接近于苏联时期的“新编年史”，其中有芬兰学者的参与，主角是俄罗斯数学家——阿纳托利·福缅科（又译“福明柯”）。
福缅科于1945年出生在苏联斯大林诺（今乌克兰顿涅茨克），在莫斯科国立大学读书，获得博士学位，毕业后在莫斯科大学教书。
福缅科曾经发表了180篇科学论文，26部关于数学的专著和教科书，是几何学、拓扑学、变分法等领域的专家。
跟许多理科生一样，数学家福缅科也有一个历史学家的梦想。他认为许多历史事件的年代被错误地提前了，主张对历史年代学进行大幅修正，于是提出了新纪年法，并写了一本书叫《历史：虚构还是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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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指出的是，福缅科的这些观点被大多数俄罗斯科学家和世界历史学家都认为是伪科学或反科学，在过去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度。
比如，他在《历史：虚构还是科学？》一书中阐述了以下核心观点：
人类历史只有不到1000年，古代希腊、罗马、中世纪其实都是重复叙述；许多历史事件是伪造或复制的，用不同名字描述相同事件；圣经历史、古代埃及、希腊和罗马，实际上是中世纪以后被创造出来的；历史是由耶稣会士等权力机构在16世纪以后伪造，为的是政治合法性；亚历山大大帝、凯撒大帝、拿破仑其实是同一套叙事原型；埃及金字塔是近代产物，最晚建造于1901年，用于发展旅游业。
眼熟吗？何新的那些观点，是不是跟福缅科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点在于，福缅科认为全世界最牛的是俄罗斯，何新把这个最牛改成了中国。除此以外，毫无两样。
对了，福缅科除了认为西方文明和历史是假的，同时认为中国历史也是假的。一开始，他仅仅是质疑长城的起源问题，后来经过一系列的发展和演变，已经有了一套完善并自洽的理论。
福缅科的理论让俄国人听起来很爽。什么西方文明？不存在的；什么中国文明？也不存在的。中国长城只是清朝建起来抵御沙皇俄国的。他的证据跟质疑金字塔的一样：发现城砖都是康熙时代的，俄国17世纪的建筑都烂得不成样子，你们的长城怎么可能保存那么久？
福缅科跟何新，假如这两个西方伪史论者遇到一起，进行PK，不知道谁会赢下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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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缅科的“新编年史”是极端的历史怀疑主义。他的理论在正统学界甚至无人理睬，而在大众市场（尤其是俄罗斯国内的民族主义者）和部分“反西方”语境中广为传播。原因无他——该理论迎合了“我们被骗了”的情绪，也支持了“本民族才是真正历史主体”的愿望。
芬兰部分边缘学者用语言学或比较宗教学方式提出“古典文本并非原创，或被伪造加工”，提供了怀疑的“语言工具”——福缅科将其极端化为历史否定主义，只有俄罗斯最牛——何新等人再本土化为“西方文明是假的，中国才是真的”，可以说，这三步完成了“伪史论”的全球传播链。
悲哀不悲哀呢？就连“西方伪史论”原型也来自西方，某些人连编故事都缺乏原创能力，需要大肆“借鉴”一番。
在苏联长期无人问津的福缅科理论是什么时候走红的呢？是苏联解体后，整个俄罗斯民族陷入了大国沉沦的认同危机，这时候他的理论给俄国人提供了一些“精神麻醉”：我们不是西方的失败者，我们才是罗马帝国的正统传人，我们才是西方文明的真正起源。
这套东西的本质，是为那些失去方向的人提供反向定位系统。你没有答案，但你可以先否定对方的所有答案，这就足够让你在情绪上“赢”一次。
你说，唐老师怎么可能在舆论场辩赢这些人？唐老师谈的是学术是逻辑，人家要的是情绪和赢麻。就像你去劝解堂吉诃德不要大战特洛伊木马，那有啥意义呢。
他要战，就让他去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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